岁月像一坛老酒,闲暇时慢慢打开,沁人心脾,味甘绵长。
48年前,我给弟弟买了一辆飞鸽牌自行车,18岁的弟弟像插上了翅膀,幸福地飞翔。
现在看,买辆自行车是件很简单的事,但在上世纪70年代,可是一件大事。
弟弟高中毕业后,大爷在梁山县农机厂给他找了一份工作。虽然是临时工,弟弟很珍惜,上班卖力干活,下班认真读书,发誓要干出个样子来,盼望转正的那一天。
我毕业后,分配到梁山人民银行,离农机厂不远。春节放假,我和弟弟一起回家过年,爹娘别提多高兴。娘做了我们愿吃的饭菜,看着我们狼吞虎咽,还不断地问这问那。
弟弟说:“我在厂里一切都好,就是每到星期六傍晚回家,心里就打怵,自行车不争气,一起走的小伙伴们,无形中开展自行车比赛,我总是倒数第一,掉一回车链子,就赶不上他们啦,还怕回家晚了您们挂心。”
娘心疼地说:“咱以后不跟人家比,自己慢慢骑,不管你回来多晚,全家人等你吃饭。”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:“ 六十多里路,自行车太破啦。”
弟弟虽然一身力气,每次都是晚上九点十点才能到家,双手及自行车把上都是链条油。
爹娘和弟弟的话,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。
弟弟骑的自行车,是父亲十年前买的旧车,瑞士产“暂时”牌。当时,农村自行车少,成了半个村的公车,车把曾经摔断过。整车除了气是新的,其他都旧;除了铃铛不响,其它都响,路一颠,就掉链子。
我想象着,弟弟自己在路上,前后无人,骑破车,走夜路,往家赶的心情。再看看爹娘无奈的眼神。我越想越难过,暗下决心,给弟弟买辆崭新的自行车,路上比赛争第一,爹娘一定很高兴。
为了实现买自行车这个“宏伟”计划,我省吃俭用,不乱花一分钱。在食堂吃最便宜的饭菜,两年未添置新衣服。夏天,一件的确凉褂子,晚上洗,白天穿。冬天,穿西仓库发的小帆布工作服。
给弟弟买辆自行车,下决心不易,实施更难。飞鸽牌自行车,当时价格是172元。我月工资33.50元,每月给爹娘10元,存5元小额存款。弟弟做临时工的工资是二十几元,年轻人吃饭多,每月剩不下几个钱,但所有剩钱全部交给爹娘,补贴家用。
次年初,我卖掉旧自行车50元,取出一年的小额存款60元,还差62元。
借钱是件很难启齿的事,愁了好几天。股长看出我有心事,主动问怎么回事,我如实做了汇报。他看我工作认真、生活朴素,对父母好、对弟弟好,决定支持我。“我们股里有个互助会,可以借给你50元。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两眼发热,赶紧表态:“我一个月还10元,5个月还清。”
160元有了着落,还差12元。
等到下个月,刚发工资,我就来到五金交电公司,挑选了一辆天津产飞鸽牌自行车。没想到车锁还要另加钱。回到单位,办公室同事借给我一条链子锁。
买好自行车,我就给弟弟打电话,下班后来银行吃饭。
弟弟刚到我宿舍,看到一辆崭新的自行车。他看看我,看看自行车,又看看我,又看看自行车,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问号。
我说:“给你买的。”
弟弟瞪大了眼睛。
“有了新车,你就不用回家骑破车,走夜路啦。”
弟弟不敢相信,站在那里不停地搓手,呆呆地看着我。
我说是真的。钱从哪里来?我一一告诉他。一向大咧的弟弟听着听着,两滴泪珠滚落下来。他心疼地说,你毕业才一年多,筹集这172元,得多难啊。
挡不住新自行车的诱惑,噙着眼泪,弟弟慢慢蹲下,一会摸摸这里,一会摸摸那里,拿着脚蹬子拧几下,后车轮沙沙地转,真好听。又站起来,双手一抓车把和车闸,后轮立马停下来。他按按铃铛,清脆作响。
弟弟高兴得手足无措,围着自行车来回转。
我说,下月发了工资买车锁,买配套的新锁!他带着泪珠又傻笑起来。
我把弟弟送到银行门口,他快速地、轻灵地一蹁身,上了自行车,右手握把,左手举起来摇了几下,跟我再见。然后,挺着胸脯、晃着铃铛、像鸽子一样飞走了。望着弟弟和自行车的背影,我的双眼也模糊了。
自从买了新自行车,弟弟像换了一个人。那时候,大街上新自行车不多,他骑车在县城大街小巷穿行,自信满满,仿佛成了城里人,内心感受无以言表。周末回家,自行车比赛妥妥第一,工友们都羡慕他,爹娘也放心啦。
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,我家和全国农村一样,条件越来越好。再后来,我弟弟顶替父亲有了正式工作。
弟弟没有辜负爹娘的期望,也没有辜负那辆自行车。他不仅接替了父亲的工作,还继承了父亲的优秀品质。他像一只忠诚、勤奋、不知疲倦的鸽子,振翅飞翔在自己平凡岗位上。无论是在员工岗还是当中层领导,37年如一日,不惜气力,踏实工作,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。刚工作时,曾经连续五年奖励晋升五级工资。他的工资和一位快退休的老主任一样多,在单位传为佳话。他还是单位的文化教员、笔杆子,大、小材料多出自他手。他像父亲一样写一手好字,每年春节前为村上人家写春联。
弟弟颠覆了“娇儿无孝子”的说法。他内退不久,爹娘得了大病,他多年如一日精心照顾,喂饭、梳头、洗脸、洗脚、刷假牙等等。娘说他是十里八乡找不到的好儿子。
现在,弟弟已退休,来济南阳光100小区,照顾孙子、孙女上学,离我家一碗汤的距离。去年,我到女儿家住了一年,回来前,弟弟、弟媳用几天的时间给我家打扫卫生,拆洗被褥。厨房、锅碗瓢盆、整个家全部擦洗得干干净净;客厅里,摆放着绿植和鲜花;冰箱里有排骨、肉馅、青菜、榆钱窝头、猪肉白菜粉条大包等。我和老伴回来的那天晚上,弟弟全家组团去机场迎接。
如今,我们姐弟经常在一起回忆过往,有说不完的话。提起那辆自行车,弟弟仍然热泪盈眶:“那辆飞鸽一直伴随着我,激励着我,在心里,一辈子。”
感谢祖国日新月异的变化,让过去买自行车这样的大事,成为现在稀松平常的小事。
写到最后,我想到了“情同手足、血浓于水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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