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剧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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朝哭心所爱, 暮哭心所亲。
亲爱零落尽, 安用身独存。
几许平生欢, 无限骨肉恩。
结为肠间痛, 聚作鼻头辛。
……
斗擞垢秽衣, 度脱生死轮。
胡为恋此苦, 不去犹逡巡。
回念发弘愿, 愿此见在身。
但受过去报, 不结将来因。
……
——《自觉二首》,白居易
活着本身,就是地狱;总有火光,引领前行
妮妮
无论你曾去过哪里,每个人的终点,都是“红磡”。
|Living Can Be Hell
先问你一个问题:“鬼节的时候走夜路你会害怕吗?”
相信很多人都会回答:“我怎么会怕呢?毕竟我自己就是穷鬼啊!”
可见大家都达成了共识:比鬼更可怕的,是穷。
在电影中黄子华也说:活人也有很多地狱。
除了穷的地狱,还有鸡娃的地狱、情感关系的地狱……他人即地狱。
黄子华扮演的道生在说出这句台词之前,坦承了自己入行的原因。他曾经是风光一时的婚礼策划人,公司拥有一百多名员工。如今欠下一屁股债,只得抵押房子解散公司,只留下几位助手。为了生存与还债,他才做起这行。
在殡葬业“上班”的第一天,他把手洗了又洗,闻了又闻。后来他却在别人纷纷逃走与呕吐时,坚持独自处理恶臭的尸体。
他一开始并不是热爱这行,都是为了钱。
死不是他的地狱,穷才是。
我之前看过以从事殡葬业家族为主题的美剧《六尺之下》,从这部剧中得来的印象是:一个合格的葬仪从业者面对客户的情绪是非常谨慎的。不能热情过头,也不能显得毫不关心。刚失去亲人的人通常由于悲痛,会在订制葬礼的时候显得没有主见。这是因为他们还没能接受这个事实——许多人无法相信自己居然在送最爱的人永远离开。
这时更需要从业者体现专业性,引导他们完成最后的送别。脸上不应有明显的笑容,但要显示关切;说话声音不能大,但要清晰;不能借机推荐最贵的方案,但要根据客户的能力提供所有的选择,不能让他们在最后的机会留下遗憾。
许多人也拿《破地狱》与《入殓师》相比,后者和《六尺之下》展示的殡葬业者日常情绪都差不多是这样的,稳定而不冷淡。
刚开始踏入这行业的道生,还带着婚礼策划人的架子与“创新精神”,缺乏同理心,可想而知捅了许多篓子。这也是全片笑点比较集中的所在。而他的合伙人、许冠文扮演的喃呒师傅文哥则认为道生不过是一个投机分子,眼里只有钱。
但在慢慢了解这个行业后,道生居然发自真心爱上了这份工作,爱上了帮助他人解除“地狱”的成就感。
在一次次深入的交心后,文哥也发现,沉重的事业,有了可以交付的人。不光是对工作的态度,连没几个年轻人喜欢的传统戏曲,他俩居然也有共同语言。
千金易得,知己难求。
这也是编剧与导演的暗示,传统终将有人继承。即使文哥的儿女都不能再从事这一行,但总会有懂得它重要性的人,接过这衣钵。
|破地狱
文玥的(炮)友医生表示,从医学角度上来讲,人死了就是从医学认定死亡开始,生者不应再有执着。或许作为医生不这样想是不行的吧,会没办法正常工作。逝者的亲人却实在难以一下就释然。
香港殡葬业讲究“一文一武”,文指葬礼流程,这是为活人提供的。借助仪式感,让生者与逝者道一声永别,接受死亡这个事实。
武指的就是“破地狱”的流程,由喃呒师傅引领死者脱离地狱之苦,前往极乐净土。
它源于孝子目连的传说,所以我们看到在死者亲属小孩看到师傅舞剑驭火的时候吓哭,道生赶快举起一本《目连救母》绘本安抚,效果甚佳。
按照道生的说法,“破地狱”是超度逝者,葬礼仪式是超度活人。悲伤就是他们的地狱,是心头千斤的重担。
结束悲伤并不是要忘记离去的亲人,而是放下这重担。在这最后一支舞之后,替他们好好前行。本片英文名“The Last Dance”既是指“破地狱”仪式中喃呒师傅进行的火焰与剑之舞,也指生者与逝者的最后一场送别。
而文哥则以自己的葬礼,跳完了与女儿文玥的最后一支舞。对于不善言辞的他,这也是与女儿的第一支舞。
很多人说文哥对女儿很差,只重视儿子,带儿子入行,对女儿只是用一封信就打发了,生前并没有给女儿应有的重视。我想说这些人大概没注意看电影。
女儿觉得爸爸偏心,儿子又何尝不是那么想呢?从哥哥的角度看,他一直认为因为自己是男性,就被迫入行做喃呒师傅,而妹妹却想做什么都会得到父亲的允许。
自以为一碗水端平,结果每个孩子都非常不满意,好像也是许多家庭的常态了。
乍一看好像是文哥在对他们进行“父权迫害”,实际上从爸爸的叙述角度看,又是另一个迫不得已——儿子学习太差了,当爸的只是想给孩子找个营生。
后来儿子想让孙子走读书这条路,逃离香港,逃离老本行,他完全没有生气,反而认为至少这小子还有勇气反抗爹,比自己强。
这里敲重点:父权不止压迫女性,也压迫弱势的男性,谁也不是食物链顶端那一环。文哥当年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什么别的选择,他爹是喃呒师傅,他爹叫他学,他也就学了,也不敢有什么想法。
文哥并不是重男轻女,只是这个行业过于固执,不能接纳女性,他不能与整个行会斗。在他葬礼上愤然拂袖而去那帮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。
但女儿现在从事并热爱的急救工作,是只要你证明自己的专业素质,就能干和男人同样的活。这是现代社会与传统行业的鲜明对比。
时代变了。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,社会角色与分工也在演变,回想一下,女性在工业革命之前都不能拥有正式工作。往前数一百来年,贵族女性还只能穿裙子侧身骑马呢。二战期间缺少劳动力,女性还不是照样穿上裤子去工作,现在女王也可以穿着裤子舒舒服服地骑马,没人说她不端庄。
文哥不爱女儿吗?怎么会。有人打女儿的时候即使只有一只手可以动弹,仍然死死抓住对方。在女儿自闭哭泣的时候他假装自己”头好痒,要洗头”,将女儿拉出自己的小世界,幼稚但有效。这小把戏我都看出来了,亲生的闺女怎么会看不出来。
女儿想得到他的肯定吗?当然想。这有什么问题,所有人都希望得到自己爱着的人的肯定。
文哥是恶人吗?绝对不是。恶人怎么会养育出那么善良的女儿?看似冷漠死板的他,会在别人边吐边跑全部落荒而逃后,意外地挺身而出,帮助道生处理没人愿碰的遗体。
他只是一个善良却固执的人,养出了同样善良又固执的女儿。
不善于交流并不是中国家长与子女之间的“专利”,多数人和最亲近的人彻底沟通都有困难,反而对外人容易放下负担。所以文哥与道生很容易成为知己,却都不擅长应对家人。
人性是复杂的,人性是一首冰与火之歌。每个人都有弱点,有亮点,有不堪入目的阴暗面,也能闪耀近乎神性的光辉。
逮住某个人(事/物)的一个有争议的点并无限放大、而且对所有正面意义加以否定,只是情绪的发泄,没有任何意义。好的作品正应该体现人性中矛盾的戏剧性,引人思考;抛出问题,并不一定要给予解答,因为解决方式有时候不止一个,有时候一个也没有。
本片并不致力于给所有人的问题一个答案,而是想说,如果能与自己达成和解,就是破除了你的“地狱”。
譬如道生觉得生存就是地狱,不想要孩子,但女友的想法也需要被尊重,这是他目前最大的矛盾所在。通过文哥的葬礼,他领悟到,哪个人能保证一辈子事事如意?我们只能放下执念,相信一切最终都有最好的安排。对于每个在影片中出现的角色来讲,遇见彼此,展开情感的联结,都是生命中的幸运,不枉人世一遭。
|传统与传承
这个话题是近期许多作品在讨论的,譬如同期的《雄狮少年》也在传达这个观点:传统需要继承,但传统也需要创新,需要与时俱进,才能够被发扬光大。
其实在片子一开始就很明显,香港的现代葬仪早就是“土洋结合”的模式。一边摆着花圈放遗照,另一边摆着牌位舞剑。传统,早就已经进化。
但“破地狱”这个独特的仪式,在这个电影上映之前,大陆地区的很多观众完全不知道是啥。很多人看标题还以为自己是来看类似于《杀破狼》那样的片子。我是依稀知道好像和什么超度有关,还有很多客户什么的,以为和《鬼语者》差不多。
看完后搜了一下,其实以前在广东地区也有“喃呒佬”,有破地狱的仪式。随着时间的流逝,知道它的人越来越少。
从这个角度来看,这个片子还是非常有意义的。现代人的生活节奏与理念和很多传统不符,许多属于过去的东西就这样消失了。如果固守旧观念,不肯变通,消失是早晚的事情。
我不是说一朝一夕它就要搞什么大的变革,但是比如在本片中,父亲希望女儿给自己送行,在当代人眼中看来,并不离谱。
可这个几乎都快消失的行业,就是这样顽固。为了拍戏,剧组需要找师傅教女主破地狱,但喃呒的传统是传男不传女。剧组找了三个月才找到一位师傅,但他不肯教全部。后来又找了几个师傅,把他们各自教的部分拼在一起,才学会了整套的“破地狱”。
至于什么女人污秽之类的鬼扯,谁也没想过为什么,搞不好人家祖师爷没说过那些玩意,就像关公以前不是财神,KFC也不是传统贡品,都是后人加的属性。
譬如一个更扯淡的“传统”:卫诗雅说她刚做演员时,拍戏还在用“菲林”(胶卷),女演员是被禁止坐在菲林箱上的,理由也是女人污秽。这个又是哪个祖师爷规定的,卢米埃兄弟吗???
综上所述,随着文明的进步,人的观点应当也有相应的进步。关于传统,有意义的就留着,是糟粕就把它抛弃吧。
|尾声
几许平生欢, 无限骨肉恩。
斗擞垢秽衣, 度脱生死轮。
这四句诗来自白居易的《自觉二首》(这首诗很长,这两对句子本身不是连在一起的,是摘录)。
它表达了诗人在年近四十时,对生命衰老的无奈和对精神解脱的渴望,希望摆脱尘世的烦恼,以求得心灵的自由。但在片尾,这几句诗表达的却是生死轮回的交替,放下与前行。
来到世间都不容易,希望我们都铭记欢乐的时光,忘记所有不愉快。
亲情无法割舍,无论是白发人送黑发人,还是失去一生仰视的长辈、知己好友,都令人无法忍受。
文哥脱下穿了一生的道袍,终于不用做别人眼中的那个老喃呒,可以解锁崭新风格“教父”,他也很期待吧。
有生必有死,生命的规律就是如此,死亡是每个人的目的地。
还活着的人学会与死亡和解,学会放下与被放下。
这不会是一个很快的过程,但悲伤或“地狱”,终将离去。
你只需要把一切交给时间。
发布于:广东